巳酒

＊已修

谎言禁止
   
  
    

今日本应是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天。

灵幻新隆正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态拿着笔试图在面前的纸上写下点什么，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像遭遇什么重大危机似的冷汗直冒。然而尽管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十分钟，他面前的纸面却还是洁白一片，没能落下半个墨点。

“完了。”

灵幻终于放弃似的把笔往桌前草草一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相谈所外“今日暂休”的牌子挂了上去。

瘫倒在沙发上的灵幻叹了口气。他必须得这样做。假使他不想仅仅用一天功夫砸掉他相谈所长久以来积攒的招牌同名声的话。


灵幻不甘心的再次试着发声，他绞尽脑汁的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慌话，并试着说出它们，哪怕只发出零凑的一两个音节也好——可奇怪的是他平时应付别人，同委托人对话时那些谎话不经思考就直接从顺溜的舌头尖流水般的划出，不带打任何折扣。然而现在，当他试图主动想出某些离谱的假话，他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声带像是失去应有的功能般的静止着，发不出任何有效用的只言片语。一个切实可观的事实摆在灵幻的面前，填充了他大部分的思考能力。

“我不能说慌了”

本世纪最强的除灵新星灵幻新隆，此刻遭遇了自己事业生涯的大危机。
   
   
  
——“我昨天吃了章鱼烧。”

比平时放大些许，咬字不甚清晰的话语回荡在相谈所的空气里。

实话是能够顺利说出口的。灵幻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

他不知这是否是恶灵搞的把戏，或是自己罹患了一种疑难怪症，灵幻新隆愁苦地思考了一会儿，想到他的那位无所不能的弟子，又比愁苦更加愁苦起来。

这种事他是断然不能向影山求救的，何况……

何况什么？灵幻新隆打了个寒战，突然清醒过来。
 
 

“师父？”好巧不巧，弟子的声音这时从相谈所的入口处传了过来。

灵幻新隆心头一跳，在有限的数秒内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坐姿，佯装若无其事。影山茂夫在门后朝里望了望，看到熟悉的身影后似乎是松了口气，他走进来。
 
影山一走近便面露困惑:“师父，你在做什么？”

灵幻新隆无言地把刚才乱涂的白纸揉成团，打算以最自然的态度打发走弟子:“那个，龙套啊，今天不用你帮忙了，早点回家去吧。”

“我看到外面的告示牌了，师父。”影山在灵幻的对面坐下来，规规整整的把书包挪到了一旁，眼神腼腆地落到他身上。

注意到弟子的动作，灵幻眉头一跳——这可不像是打算走的样子。

果然影山开口了。

“因为昨天师父还叫我来帮忙，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依旧擅自进来看了看……果然您也在这里。”

影山露出了一个“太好了”的微笑，他平日不常笑，于是这微小的笑容显得尤为晃眼，弟子的眼睛一闪一闪，直视着他，“您需要我的帮助吗？”

如果是在平时，灵幻一定会在心底大呼可爱的情形，在此时此刻却只让他的背脊流下了冷汗。他不太敢看影山的眼睛，事到如今，欺骗一个孩子的罪恶感依旧会扎疼他的心，得说点什么才行，灵幻手心发烫，想，无论如何，只有这件事不能让影山知道。

虽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神鬼之力封住了口，但这位欺诈师显然有着良好的专业素养，灵幻咳了咳，迅速转换了神情。

“其实，今天在相谈所里发生了事件。”尽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灵幻新隆仍旧面色沉重，仿佛是有着难言的苦衷才会有所避讳:“往往在事情顺利发展的阶段，总会有一些不可预知的情况出现，你的师父我啊，就是为了让其不影响今天一整天的除灵工作，借关闭相谈所来消除那个隐患……啊龙套，等到你也成长为优秀的大人的时候，自然会懂得为师的策略的。”

“师父。”影山面无表情的扣住了灵幻的手腕。

果然不行吗。灵幻悲愤起来，他预演过无数次在影山手下被揭穿时的应对方法，但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会是在如此的情境。但事到如今，他又有些释然。那实在是太傻了，灵幻心有戚戚地想。

“没有想到……”影山说，“我不在的时候，师父一个人竟然承受了这么多，您真是太辛苦了。”

灵幻新隆目光呆滞，看着影山茂夫神情肃穆，隐含体谅的安慰已经真真切切落到了他的眼前。他被弟子抓住手的时候还没有缓过神来，不合时宜地想着小孩手真软啊。

“啊……那个，总之就是这样，其实没有什么大……没有什么，你快点回家去吧。”

谁料影山说:“不行。”

“……为什么？你的功课做完了吗小鬼！想在我的相谈所躲懒是行不通的哦。”

“我的师父。”影山突然说。

“正被事件困扰着。”他的声音低下来，灵幻新隆几乎失语了，影山茂夫现在的眼神他见过许多次，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却并不敢多想。

“不知情的时候我无法帮上忙，这是弟子的失职，但既然师父已经告诉了我，那我已经没有办法自己若无其事地回去了。”

“而且师父今天看起来很不安。”影山摸了摸灵幻缩在一起的手指，被年幼十四岁的后辈这样对待，灵幻新隆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呢。”影山茂夫问，“请您清楚地告诉我。”


灵幻新隆喉头发涩，他清楚地明白，即便到了现在，即使影山说到这样的程度，他依旧无法回答弟子的问题，因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越多的得到影山的善意与信任，他垂头看着，愈深地看到自己自私卑劣的内里。假使用谎言打造一个蜗牛壳，他能永生永世藏在里面，影山每天敲一敲壳，他探头对他的小朋友说你好呀。他的勇气止步于此。影山和他的开端是由一个谎言串联起来的，假使最终失去这一部分，他近乎偏执地想着，有些恐惧。

也许他将同时失去影山茂夫。

如果有一天我要说——灵幻想，那一定是形同末日的一天。

“抱歉啊龙套，”灵幻新隆感到难堪，他垂下头，不想让弟子看到自己的表情。“我不能……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先回家去吧。”这话说到现在，几乎是作为一个请求。
 
 
 
“我不要。”影山茂夫突然站了起来，他俯下身，双手如同演练多次一般，毫无犹疑地锁紧了灵幻新隆的手腕，“我知道，到了现在，师父还是把我当做小孩，一直以来也是，有好多事情也瞒着我。”

“龙龙套？”意识到情况不妙的灵幻想要挣脱开弟子的束缚，却发现后者的力气突然大的出奇。

“喂……”意识到弟子生气到了对人动用超能力的地步，灵幻新隆倒吸了一口冷气。“龙套，你先冷静一下，先把我放……”

“不这样做的话，您是会逃跑的吧。”

“就像前几次那样。”影山意有所指。
 
 
 
在影山超能力的控制下，灵幻被迫端坐在沙发上，他的双手贴着膝盖，避无可避地直面着对面同样严肃端坐着的弟子。

怎么说呢。灵幻新隆神情安适地想，总之情况比我的预想要好太多了。

“师父，现在请认真听我说。”

影山茂夫看起来很满意，稍稍眯了眯眼，灵幻有些受不了地想要扭头，发现自己就连眼睛都不能动弹。

“喂！”灵幻发出抗议，没有被兴致上头的影山理会。

“我喜欢师父。”

影山茂夫低声道，可能还是有些害羞，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咬词清晰，灵幻新隆全然无法装傻，

“是对恋人的喜欢。”

能够用来告白的话无非就那么几句，影山翻来覆去告白许多次，每一次都吸取上次失败的经验同教训，多次实验后这两句通稿依旧毫无变化，但即便是听第一千一万遍，灵幻新隆的脸依旧会克制不住的变红。他想抬手遮住自己的脸，逃开弟子灼灼的视线，但此刻他正被茂夫的超能力束缚着，那抹红色只得一路委委屈屈从他的脸颊攀到了脖颈。

灵幻只觉自己狼狈无比，抿住嘴唇一语不发。

‘新隆的脸变得好红。’

影山茂夫想着，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自己的脸也红得厉害。

“请您考虑一下我。”他最后说着，作出一个承诺，“我比师父所想的要更加认真。”

影山埋下头，在灵幻的指尖吻了轻轻的一下。

被嘴唇碰到的瞬间灵幻新隆抖了抖，一瞬间属于弟子的心意铺陈开来，在他的眼前，仿佛任他予取予求，而这实在过于危险了。灼烫的触电感从指尖一路烧到心脏，这让灵幻的胸口麻酥酥的。

他抬起头，再次对上弟子的眼睛时，灵幻新隆的心突然软作了一团。

还是好孩子。他想。

即使是气急了使用超能力，也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事。

从前影山告白时灵幻不愿伤到弟子的自尊心，每每极尽所能能躲则躲。没能磨灭弟子的恋心，却似乎起了相反的效用，然而到了现在，纵使是在如此特殊的情况之下，好像也有了非正面引导不可的必要了——毕竟他扮演着影山的人生导师这一角色。尽管灵幻也没想到影山对自己能执着这么久。

是有着大好前程的少年啊，未来还是未知数呢。对于自己也大概是青春期对长辈的憧憬之情，就算是真的爱情——灵幻飞快丢开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总之现在，首先是干脆利落的拒绝。

“抱歉啊茂夫，我——”

灵幻突然愣住了。
 
  
 
那句“我不喜欢你”像哽在了喉咙里。

任凭他用尽全身力气也说不出口。
 
   
 
   
 

Fin